神智緩慢清醒,殘留在頭部的暈眩不適和身體的沈重疲累感讓他難以掌握身周的環境,只能隱隱約約感覺到堅硬的板子和──緊緊蒙住眼睛的布條。
在頭部的不適逐漸消退後,思考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他還記得最後的記憶是……去洽談下一個案子,在離開對方公司後遭到不明人士的攻擊而失去意識。
之後他似乎在半夢半醒間度過了一段時間,實際是多久也不知道,稍微清醒的時候會有人粗魯的塞餵一些難以下嚥的食物和有異味的水,然後手臂一個細微的刺痛,像是被人拿針插進肌肉裡的感覺後他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明明是被矇住而黑暗的雙眼卻會逐漸出現一些奇怪的影像,他猜想也許自己是被施打了毒品,雖然不知道用了多久時間,不過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成癮的問題。
然而他不明白事發的原因是為什麼,就算說要綁架勒贖,他在台灣又沒有親戚,根本沒有人可以幫忙付出贖金,再且目標是錢的話,那也該會把他的皮夾抽走才對,從股下的口袋還能感覺得到某種硬物,可見得皮夾還在。
如果是要綁架去賣淫,一個已經二十六歲的男人還能有多少價值?更不用說他還不是沒經驗的,這怎麼想都不合理,那,又會是什麼原因導致他現在的局面?
「喀啦……」鐵鍊滑動的聲音傳進耳裡,然後是重物被推動而發出的沈重刺耳的聲響後,突然間回歸到安靜。
不對,不是剛才彷彿無人的寧靜,空氣多了股淡淡的煙臭味,在那沈重的聲音後有人進入的這個空間裡。
面對未知危機的不安爬上心理,他試圖掙扎,但獲得回應的僅僅只是指頭輕微地抽動。
「C'est le mec ?(是這傢伙?)」
「C'est le cas.(是。)」
「Ce trou du cul m'a apporté un personnage non rentable, au moins 20 ans maintenant ? Est de trouver un bon acheteur ?(那渾蛋給我送來這麼一個賠錢貨,看體型應該有二十歲了吧,是能找到多好的買主?)」
「Certains acheteurs aiment les orientaux, l'âge ne devrait pas être trop un problème...... Nouvelles de cet homme Oriental certains commentaires a déclaré qu'il était intéressé.(有些買主很喜歡東方人,年齡應該不是問題……這次有東方男人的消息一放出去就有些客人表示很感興趣。)」
「Un tas de perverti, hommes sont vraiment bons ou malodorante et dégoûtante, les seins de la femme sans frotté !(一群變態,男人到底哪裡好,又臭又噁心……還沒有女人的奶子可以揉!)」
低沈的兩個男音以法語交談著,似乎以為躺著沒有動靜的東方男人仍在昏迷中。
墨柳聽著對方流暢對談的法語,口語清晰但有些錯誤、怪異的用詞頗像一些時下年輕人,猜想自己該不會被帶到法國了吧?
「扣,扣,扣……」一陣硬底皮鞋獨有的踩踏聲一聲接一聲的靠近,最後停在他的面前,距離近到他可以清楚聽到對方鞋底和砂粒摩擦的聲音。
先是感覺到有隻手摸上頭髮,下一秒被粗魯的抓提,頭皮一陣疼痛,對方以相當粗暴的動作抓扯著頭髮,似乎試想看清他的長相。
「呃!」他痛得忍不住發出一聲細微的呻吟,對方似乎有聽到,提的動作一頓,接著有隻手扯下蒙眼的布,一瞬間的亮光刺痛著習慣黑暗的雙眼,他反射地想閉上眼睛。
他感覺到對方放開抓髮的手,改緊緊抓著下巴,另一隻手撐開想闔上的眼皮,左眼頓持感覺到一陣乾澀。
「HA !Cette garce se réveille.(哈,這婊子醒了。)」
「Toutefois, afin de livrer la marchandise dans le passé, je ne crois pas qu'il puisse s'échapper.(不管,先把貨送過去,老子就不信他還能逃跑。)」
「Bon.(好。)」在他面前的男人應聲後不久又再次將他的眼睛蒙上,他先是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擦過腰部,下一秒一陣懸空的感覺和風聲籠罩感官,接著某種堅硬的東西壓上腹部,帶著些許的溫度,是被人扛上肩膀了吧?
彷彿要證實他的猜測般,身體從相接的部份感覺到對方移動所傳來微小震動及,耳朵持續接收到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
一段路後穿著單薄得身體和裸露在外的皮膚感覺到一陣熱度,不燙人而持續性地,就像太陽一樣。剛感覺到不久隨即被平放在一個柔軟有點彈性的地方,一股皮革的味道竄入鼻間,他聽到兩個距離近,但低悶的碰撞聲,還來不及細想耳朵又接收到一陣轟隆隆的低鳴,像是引擎發動的聲音;是被放到車子上了吧?身下的感覺像是在車子後座,柔軟的椅墊感覺起來不像是低廉的車款,從皮膚接觸到的皮革紋理和觸感來推斷,應該是剛買不久的新款車。
正當他力持冷靜,暗自猜測對方式要把自己帶去哪裡時,前座傳來一陣連續按著按鈕的聲音,稍稍停頓後播放出一小段法語又被按鈕聲取代,最後停下時,播放的是首搖滾樂,連續而尖銳的電吉他引領著曲調,高亢快速的節奏大力敲擊著耳膜,讓墨柳一向聽慣輕柔樂曲的耳朵難以忍受,以陣陣抽痛表達抗議。
但耳朵的陣陣刺痛反而讓墨柳的神智更加清醒,感覺到對方蒙在眼部的布條有些鬆動,他小心地在座椅上蹭著,慢慢弄開曚眼布。
眼睛還有些不太適應光亮,周圍的東西都是一片模糊。墨柳眨眨眼,加快眼睛適應得速度,一會就看得清楚。
他在一輛車子的後座,從腳踏墊到座椅皮革等內裝基本以灰黑色為主調,由於角度關係,他只能看到副駕駛座上黑髮男性的半張年輕側臉,他有著法國人獨有的輪廓和高挺鼻樑,穿著一件黑色西裝外套,從衣領部分可以判斷出底下的襯衫是同色系,耳朵上戴著兩三個金色環狀的耳飾,反而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前方的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大多是年輕男子在說話,另外一名似乎顧忌著開車的關係,並沒有非常投入年輕男子的話題,大多以單音回應著。
墨柳感覺到車子的速度一直在加快,微微偏頭看向腳邊的窗戶,一座座寫著編號的相似建築一一劃過,他們似乎行駛在一座碼頭或是倉庫區。
建築物的樣式風格讓墨柳的猜想獲得證實,他微微鬆了一口氣,如果這裡是法國某區的碼頭,那距離市區並不會太遠,應該最多十至十五分鐘左右他們會經過市區,到時候就可以找到機會從車上逃出,他在看窗外景色時注意到後座的車門並未鎖上。
從兩人的對話裡他得到一項訊息──有人綁架自己,並賣給人蛇集團,然後又被賣給這裡的人口販子,他們有提到買主與客戶,所以下一個地點可能是某個地下拍賣會。
他在法國求學的時候約略有耳聞所謂的地下拍賣會,那是個專門提供一些現行法律所規定不可販售之物品的地方,從寶石美術品到武器、核彈,甚至是走私奴隸和保育動物等等無奇不有。基本上這種拍賣會的背後多半都有幫派或是黑手黨支撐,即使政府當局和國際刑警多年來一直試圖打擊這類黑市拍賣會,但成效微弱,大多只抓到一些不成氣候的小幫派,想再往上搜索,揪出幕後黑手卻總是苦無明確證據。
如果就這麼被抓到地下拍賣會的話,無疑是要被當作商品拍賣給那些有特別需求的人,那他將會失去作為『人』的所有權利和自由,只能附庸在買主的身上,隨著主人的喜好而動,那無疑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未來!
光是這樣想想就讓墨柳覺得不寒而慄,他絕對不要過著這樣的生活,不能就這樣束以待斃,無論如何總要拚一把!最多是死路一條,但那也比沒自由的苟活著好。
所幸對方似乎認定他沒有能力逃跑,並未將手腳綁起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再來他只要安靜地等待時機來到就好,為了避免引起注意,他將頭轉回去,精神集中在聽力上。
墨柳的聽力雖然沒有強到連微小震動都聽得清楚,但從吵雜的搖滾樂中分辨出屬於外圍環境的聲響他還不算太難。
聲音從輪胎駛過砂地沙沙聲到上平坦柏油路的悶聲,然後是數度車子交會而過的短暫強烈風聲,過了很久以後墨柳才逐漸聽到他所期待的聲響──高亢連續的摩托車引擎聲及隱約的人聲。
他有預感,機會就快到了!緩緩地動了動,確定酸疲的肌肉在長時間的等待下稍有恢復後,他按耐著激動的心情,小心地控制呼吸聲以避免引起前座人的注意。
過了一會,他感覺到車子停下了,周圍環繞著高低不一的引擎聲,顯示著車子正等待紅燈。
機會來了!
墨柳奮起,推開車門倉皇逃出,無法顧及被車門推倒的無辜騎士與周圍的錯愕,他聽到車上兩人的叫喊與開門聲,加快腳步以接連側身穿梭在車陣中,向著一旁的人行道衝去。
離開馬路後他邁開步伐奔跑,從大街鑽進巷子,在彎曲複雜的巷道中試圖甩開身後追趕的人,然而對方像牛皮糖般緊追在後,而且距離似乎越來越近。
墨柳幾乎是慌不擇路,在可以轉彎的地方立刻彎進去,出去是條靜謐的街道,牆面上掛著幾張招牌。他跑向最近的店家,也不管招牌上的圖案和文字是什麼,扭開門把就進去,蹲坐在門邊粗喘,接著他聽到皮鞋踩在石面地磚上的聲音靠近、跑過又遠去後,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抬頭看向周圍,發現這裡似乎是一間骨董店,四周擺放著眾多風格不一的家具及擺設品,一名穿著米白色襯衫的男子和一名身形微胖,穿著咖啡色圍裙的中年婦女瞪大眼睛地看著自己。
他尷尬地笑了笑,比起食指放在嘴邊請他們禁聲,中年婦女看了看窗外後走過來,就在墨柳認為對方是怕惹麻煩而想趕自己出去時,她一把將門簾拉上,並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拉起來往店裡深處帶。
墨柳錯愕的順從對方,中年婦女將他帶到一間小房間後,以法語告訴墨柳安靜地待著便關上門離開。
墨柳這才徹底鬆了一口氣,他能感覺到那位中年婦女的善意,暫時在這裏就可以先避開外頭的追兵。
環視了一下周遭環境,這是一間陳設很簡單的房間,放有一組桌椅、床、衣櫃和梳妝台,左側有面圓形的小窗戶,陽光從那穿進來照亮屋內。他小心地坐在椅子上,這才發現腿部幾乎無力支撐,即使已經坐在椅子上了,仍一顫一顫地抖著。
墨柳思考著現在逃出來了,但後續怎麼回去是個問題,雖然不知道自己怎麼過來的,但他幾乎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現在在這裡絕對是非法入境的狀態,他不認為將自己賣來這裡的人蛇集團還會這麼好心地幫忙辦理簽證。
雖然他人在法國的土地上,但海關那邊沒有他的入境資料,所以也不能用護照遺失這點去處理。
還是……直接去警察呢?也許警察可以幫忙安排將他遣返,但最大的問題是他要如何從這裡去找到警察並且不會被抓回去,而且更不用說他現在可能有毒品成癮的問題。
墨柳對於回家的希望感到渺茫,他抹了抹臉,希望藉由這動作能帶給自己一點信心。
還是先確定自己的所在地區吧!之後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只希望毒品成癮的症狀不會太重,不然之後要自行勒戒會很麻煩。
緩過氣來後就聽到外頭有些聲響,他小心地靠近門口傾聽,兩個男性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傳了過來,還有方才那位中年婦女的聲音,一會後傳來大門開關的聲音。
外面一片安靜,墨柳屏息地等待著,不一會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不像男性皮鞋的鏗鑑有力,倒像是運動鞋那類柔軟鞋底的步伐聲。
如果在這邊被抓到的話,那就不會再有機會可以逃脫了。墨柳悄悄退回椅子旁屏息以待,一瞬也不瞬地緊盯著門口;他打算,如果進來的是黑幫,那拚上自己最後一點力量也要自殺,雖然這樣做很對不起幫忙藏匿他的骨董店老闆娘,不過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讓自己落入黑幫手裡,成為某個富豪的禁虜。
墨柳的神經隨著腳步聲越靠越近而緊繃,當腳步聲停在房門外時,他不自覺得嚥下幾口唾液,一雙手顫抖地伸向椅背,準備隨時拿起來當武器防身用。
喀咖的開門聲讓他不自覺地握緊椅背。